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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任交托

长公主讶异一向严谨务实到的李靖梣竟会说出“走一步算一步”这样听天由命的话来, “这个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?”
  “是, 非常重要。她死了, 我觉得自己也死了,她活了, 我觉得自己也活了。姑姑和姑父当年冲破世俗偏见结合,应该最能理解这种感受。”
  “我只是一个闲散公主,没必要去登龙门,可以有身为凡人的爱恨自由。但你不一样, 你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,合该好好把握才是,你知道当年你父皇扶你做皇太女,顶了多大压力吗?你若因一时之差错过了岂非太可惜了。”
  李靖梣嘴角忽然噙起一丝凄然的笑,“扶我做皇太女, 不过是为了打压严太师一党的势力, 如今敌人扫除,我便没有用了!”
  “你怎能这样想?”李平渚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:“别人这样想也就罢了,你怎么能这样想?”
  “难道不是吗?”李靖梣赌气道。雨滴打在伞面上,噼里啪啦地响。震得双方都有些耳鸣。
  “不是!”李平渚斩钉截铁道:“我可以明确告诉你,不是!当年我就在现场, 你父皇为了能够传位给你, 拼尽了全力。所谓打压严党才立你,只有傻瓜才会信的传言, 严太师一党要是真有这么大力量, 何至于连李平溯(萧王)流放都无力挽回?事实真相就是你父皇想要把皇位传给你, 但是碍于大位‘有子不传女’的规矩,才费尽心力编造出主少国疑这种说法,来阻止你的弟弟跟你争!和铲除严太师一党比起来,废黜祖宗成法比它要困难一百倍。铲除严党,起码会有政敌来响应,但是废黜祖宗规矩,遭遇的几乎是‘天理不容’的反对。当年礼部尚书潘遂庸带头在朝堂上撞柱,群情激奋,你也不是没有耳闻。试问,天底下哪有舍易取难的道理?若你父皇不是真心想传位给你,他没必要在临死关头抛弃明君风度,顶着被后世唾骂的危险,一意孤行坚持要立你?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,这是绝对不容置疑的事情!”
  长公主越说越激动,最后竟然握紧了拳头。
  李靖梣眼波平静地看着她,悲叹道:“也许罢,也许他当初确实真心实意。不过十一年过去,谁也不能保证,我是不是仍符合他的期望。姑姑,我可以走了吗?”
  李平渚噎了一下,联想起李平泓近年对东宫的所作所为,也无法反驳李靖梣的悲观论调,叹了口气,“算了,事情已经酿成,多说无益了,你走吧,走吧。”
  “慢着!”忽然又把她叫住,近前来,一手掌伞,一手帮她捋了捋额前紧贴的乱丝,柔声细细叮嘱:“你记着,如果到了万不得已,供出靖柴比供出你自己要强,知道吗?”
  李靖梣目光凝滞一瞬,低了低头,做躬礼状,“多谢姑姑。”
  天黑了下来,雨势渐小,庙里生起了一堆篝火。皇太女让人在东南角梁上悬了四张草席,正好做了一圈帷幕,黄橙橙的光从席子缝隙里渗出来,里面的情形李靖樨一概不知,但是听那悉悉索索的动静,可以想见是姐姐在帮岑杙换衣。
  这,这怎么可以啊?二公主又急又气地用树枝抽火堆,时不时回头望一下草席,还得时刻警惕着门口有人进来,感觉自己蹲在这里就像个把风的,不对,她明明就是个把风的。
  终于,那边动静消停了,李靖樨脸上虽不表,心内却长出了口气。就有两滴泪珠子不争气地滚下来,她抽了抽鼻子,没成想带出很重的鼻音,她怕被人听见,忙咬紧嘴巴细细匀气,可还是控制不住想掉眼泪。
  “黛鲸,你过来!”帐子后面传来李靖梣的声音。
  李靖樨不想过去,但是腿不听使唤地站了起来,乖乖往草席方向走。到了草帘前面,犹豫地站住了,不知道该不该进去。
  “进来!”
  又是手比脑快,她掀开了草席,不出意料在席后看到了一幅令自己鼻酸的场景。火把照亮的狭小空间里,李靖梣挨墙坐在草席一侧,两只腿并拢平伸,一动不动地做了那人的枕头。而换上干净衣裳的岑杙,服了药面色明显好多了,但脸上的半边淤青犹在,显是之前曾遭遇过重击。她盖着一层薄被,阖着眼皮睡得很沉,胸口很久才起伏一下,但每次起伏都带给人安心的力量。因这股力量支撑着,李靖梣一改之前的失魂落魄的精气神,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感激,拿疲倦的杏眼爱怜地注视着她,整个人的气场温柔了许多。
  “过来,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?”显然雨中李靖樨的狼狈状给了她很深的印象,担心她路上曾磕着碰着。
  二公主瘪了瘪嘴,心里很委屈,又很矛盾,两只手把着帘子,可怜兮兮地没有上前。李靖梣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和歉疚,低了低眸,又掀起,“你想问什么便问吧,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”
  阻梗了半天,李靖樨才讷讷地问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要塞给那怪人一把剑?”
  李靖梣没料到她还纠结着之前的问题不放,沉默不语。
  “你是想激他起来杀你,正好让废柴看见,借废柴之手杀掉他对不对?”李靖樨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,愤愤不平地问:“为什么?”
  李靖梣觉得她问得问题好尖锐,句句让她无法从容回答。苦笑了一声,解释道:“身在其位,有时不得不狠下心来,做一些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情。对此,我无话可说。”
  “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情?你是指杀掉怪人,还是指嫁祸废柴?”
  “两者都有。”
  李靖樨不解,李靖梣再次拍拍旁边席子,示意她坐下来。李靖樨眼圈红红的,手抗议似地甩开帘子,任其拍在背上,不肯往前。
  李靖梣无奈道:“姑姑知道了岑杙存在,等于抓住了我的软肋,如果我不做点什么,将来就有可能受制于人。而且我并非有意要嫁祸靖柴,只是他刚好在那里。事情又恰巧发生了,忍不住就加以利用。”
  “可是,可是她是姑姑啊!还有废柴,他老向着你,你有什么可担心的?你不知道姑姑这次骂废柴有多狠,深更半夜,下这么大雨,还把他一个人撵回京去,万一他在山下遇了狼……”李靖樨鼻头红红的,不忍说下去。
  “这个世上能让我放心的只有两人,一个是你,一个是她。”李靖梣严肃地目视着她,又低头看岑杙,手抚在她无伤的半边脸上,“至于其他人,我曾经真心实意地相信过,但是总换来不尽人意的结果,所以,我不敢再轻易相信了。”李靖樨看到她神色黯然的样子,突然有点心疼和难过。
  “终究是我对他们不住,无论任何责备于我都是应该的。”
  李靖樨鼻子酸涩异常。
  李靖梣第三次朝她伸出手,“过来,姐姐,给你讲一个故事。”
  见她不应,“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和她的故事吗?”
  终于,李靖樨红着眼睛往前迈了一步,被她拉到身边坐下来,先从肩膀到脚跟仔细揉捏了一遍,直到靖樨自己不自在地说:“我没事儿。”她那苍白的唇齿间才稍稍松了口气。指背刮了刮她眼苔下面的淡青色,让黛鲸靠在自己肩上,像小时候那样揽着她,头挨着头,开始从头到尾讲述她和岑杙的过去。
  从不甚愉快的相识,到一往情深的相爱,再到猝不及防的分离,种种始末、纠葛,几乎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李靖樨,除却假怀孕一段,因顾及黛鲸原本就不喜李州煊,讲出来可能更增添她的厌恶,因而没有提及。而她自己好像也跟着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,回到了那段永生难忘的旧年时光里。
  “那时候,我俩总是聚少离多,很长时间才能见一次,大多时候我们都是在漫长的思念中度过的。我答应过她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,她便满怀希望一个人在园中安静守候,精心打理我们共同的家园,虽然那时候避暑山庄经总是因为缺少另一个女主人而空荡荡的,但是她乐此不疲。不厌其烦地写信告诉我避暑山庄发生了哪些变化,一次次原谅我的无故失约,一次次选择相信我的许诺的未来。直到……直到她认为那一天可能永远无法到来。”
  李靖樨一开始因为她喜欢上女孩子而惊讶错愕,后来不知不觉竟泪流满面,拿手背抹了抹眼,哽声问:“姐姐和花卿遗憾错过固然可惜,可是这与岑杙有什么关系?”
  李靖梣直起身来,拿住她的手,牵引着去触碰岑杙的脖子,沿着她光滑的曲颈滑了一趟,问:“摸到什么了吗?”
  “什……什么?”李靖樨感觉事情有点诡异。
  待她反应过来,瞳孔倏然放大,不敢相信似的抽回手,整个人都懵了,大脑空白一片。
  “为……什么?”
  李靖梣看她似乎呆住了,并没多少意外,为岑杙重新敛了敛衣裳:“就是这样,在与她重逢之前,我并不知道她就是岑杙。”
  如果之前二公主神色是懵的话,之后就只能用惨败来形容了。
  “这不可能!”
  她猛地站了起来,绕着草席转了半个圈,直勾勾地盯着岑杙,表情既错愕又茫然,不自觉地退到草席边上,忽然掀开帘子疾步出去。走了老远还传来难以消化的“这不可能”,李靖梣疲倦地闭了闭眼,不知是喜是悲。
  次日一大早,雨停之后,长公主向李靖梣辞行,准备追上前军。只是刚走出帐篷,就看见李靖梣已经在庙外整顿行装,准备上路。
  她意外地走过去,“你这是……”
  “姑姑不是要启程吗?我身为剿匪总指挥,怎能缺席?我们一起上路。”
  李平渚挑挑眉问:“那她呢?”
  “我已安排黛鲸送她到附近边镇养伤,伤势好转些直接回京!”
  李平渚笑道:“如此甚好。只是,你能坚持吗?”
  “能!”李靖梣斩钉截铁道:“何况,千载难逢的登龙门机会,我并不想错过,更不想辜负那么多人的期待。”
  李平渚意味深长地看着她,嘴上慢慢延展出欣慰的笑意,“走吧,天这就要晴了!”
  临行前,李靖梣回头再看一眼破庙,里面有她最挚爱的人,而她却即将远行。眼中忽然漫出滚烫的潮意,鼻子一酸,扬起鞭来,在泪水漫过眼堤前,跃马决然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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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抱歉,许久未更新,最近有些事,好在已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