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节
??毕竟只有衡玉一个人是无法推动这么庞大的新政的,直接或间接参与到新政的官员几乎占据了朝廷的半壁江山。 ??还是叶尚书老谋深算,连忙向赵函使眼色。 ??“殿下多虑了。”衡玉俯身,不卑不亢。 ??“那吏部右侍郎为何不附议?” ??“因为臣想问殿下一件事。”衡玉突然直起身子,直视赵函,“若殿下登基,可还会继续推行新政?” ??赵函蹙起眉来,还未开口说什么,叶尚书已经一步上前,冷声呵斥道:“许大人,你放肆了。殿下之尊,是你可以逼视的吗?” ??衡玉悠悠瞥了叶尚书一眼,没有说话。 ??“无妨。”赵函出声阻止叶尚书,望着衡玉,斟酌着回答他刚刚的问题,“新政推行影响过大,理应谨慎,许大人之前推行新政虽有成效,但那样的做法未免太过激进了些。” ??“所以殿下是打算停止新政,即使新政已有成效,即使那是先帝的心血?” ??赵函蹙起眉来,这话他要如何答。若他说是,传了出去岂不是会有人说他为臣子不忠为儿子不孝?! ??赵函的避而不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。衡玉垂眸,俯身再拜,“殿下乃储君,国不可一日无主,臣请殿下登基。” ??原本在衡玉提到新政时,众人还以为这位年轻的权臣要做些什么阻挠太子登基,甚至于叶尚书和叶皇后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,只要衡玉有异动就立马把他拿下。 ??赵函想到了很多衡玉可能有的反应,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。 ??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,对方却完全没有出招的意思,赵函胸中的那口郁气一时间有些不上不下,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意。 ??但先帝刚刚闭眼,此时就向忠于他的臣子挥刀,容易引起朝臣恐慌。反正他将要登基为帝,许衡玉还能做些什么呢。 ??衡玉不是不能出手做些什么,他只是没有选择出手。 ??即使太子登基为帝后随意找了个借口除了他身上的吏部右侍郎之位,并且把支持新政的大半朝臣全都贬谪外调。 ??就像他当时告诉先帝的一样,赵函是先帝选的继承人,所以他不介意多给赵函一次机会。 ??赵函采取行动之后,三月前尚且声势浩大的改革派一时间已经大厦将倾,不由让人感叹起局势变化之快。 ??之前一直忙到把自己婚事都搁置的衡玉突然就空闲下来,有了慢悠悠品茶的闲心。 ??朝中放在许府的视线越来越少,不过半年,曾经热闹的许府就门可罗雀。 ??属于这位青年权臣的时代,已经过去了。 ??只要陛下和叶家还在,他就不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,又何必再关注这样一个人呢。 ??就连一直派人监视衡玉的赵函,慢慢的也放松了对衡玉的警惕。毕竟比起一个已经失势的人,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值得赵函担忧,甚至这件事情更加让赵函辗转反侧,寝食难安。 ??朝堂之中少了一个磨刀霍霍的改革派,也还有叶党与范党在针锋相对,而且范党在叶党面前已经几度败退。 ??曾经身为帝王最坚实后盾的外戚,终于在这位年轻帝王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爪牙。 ??在这种时候,衡玉见到亲自上门拜访的范琦,并不意外。 ??“师祖,您若是要见我,派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了,又哪里需要亲自过来?”衡玉小心把范琦从马车上扶下来,搀扶着他去亭子里坐着。 ??范琦已经老了,发须皆白,说话的时候再也不复当年的中气十足。 ??历经三朝,任内阁首辅十几载,走过那么多朝廷倾碾,依旧败给了岁月。 ??范琦望着悠闲饮茶的衡玉,轻叹出声,“因为我不想陛下知道我来见你。” ??凉亭内的石桌上摆放有一套干净的茶具,衡玉拿过一个干净的茶杯亲自为范琦斟茶,把倒满茶水的茶杯移到范琦面前,“师祖说笑了,那位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来监视我,在许府里见面,比在范府里见面还要危险。” ??范琦不会低估衡玉对于自己府邸的掌控力,要不然衡玉也不会敢把他带到凉亭里谈话。但见衡玉直接否认了,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,转而问起许斐的情况来,“你父亲他们在江南可好?” ??“江南风景秀丽,又远离京城是非之地,父亲与母亲是极欢喜的,时常给我来信介绍江南美景与美食。”衡玉温声道。 ??“你父亲他们可曾催你早日成婚?”范琦笑问他。 ??衡玉摇头,“如今我还在守孝,成婚之事只怕又要继续推迟了。” ??听衡玉提到“守孝”,范琦不由一怔。 ??他近几年视线已经逐渐变得模糊,此时认真凝神打量方才发现衡玉现在的穿着的确是做孝期打扮。 ??而且还是最长的二十七月孝期。 ??恍惚之中,范琦好像猜到了衡玉会如此坐以待毙的原因之一。 ??“打算守满二十七月孝期吗?” ??“自然是要守满孝期的。” ??回完范琦的话后,衡玉端起手边的茶杯,欣赏着这满园美景,慢悠悠品起杯中的茶来。 ??这些年的权势之争,范党毫不留情地压制改革派,已经将两人之间的情分耗尽,如今衡玉以礼相待,不过是看在许斐的面子上罢了。 ??毕竟无论如何,范琦都不曾对不起过许斐。 ??师徒如父子,许斐夹在师父与儿子之间定然也是难以抉择。范琦正是因为看透这一点,方才会有今日一行。 ??衡玉沉得住气与他绕圈子,心中存着事的范琦心下轻叹,知道若是自己不主动开口,衡玉是绝不会主动提起的。 ??有求于人,自然该摆出一副求人的姿态。范琦主动把话题往今日来意上转,“玉儿既然已经不再担任要职,为何不回江南呢?” ??“不回江南,自然是有不回的理由。”衡玉与范琦对视,唇畔轻轻勾起。 ??“玉儿想要做什么?”范琦干脆问得直接又直白。 ??“师祖想要我帮您什么?”范琦的话音刚落,衡玉便开口接道,他的声音明明毫无起伏,却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。 ??范琦想要挟制他,他却不认为范琦有那个挟制他的资本。 ??这一场对话,从一开始衡玉就处于不败之地。 ??范党与叶党看似分庭抗礼,但因为太后的偏颇、陛下最开始的作壁上观,范党早已呈现衰败之势。 ??范琦已经老了,与他一个年纪的官员,早就已经上书乞骸骨在家中含饴弄孙,颐养天年。但范琦却一直在首辅之位不曾退下。 ??不是他不愿退,而是不能。他是范党的支柱,除他之外再无人有那个声望与实力可以支撑起这个党派。而没有他的范党,便是拔了牙的老虎,迟早被叶党吞掉。 ??叶党与范党相争多年,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,范琦他老了,也没有多少年活路了,但他不能不为范家后辈考虑。 ??赵函念着旧情不会对范家后辈做什么,但也绝不会再让范家后辈担任高位。而没有权势的庇护,范家生死俱在叶家手里。 ??这种时候,能够帮助范琦庇护范家的,举朝望去范琦只能想到衡玉一个人。 ??“我希望玉儿能够庇护范家后人,作为回报……”范琦略一沉默,给出了一个完全出乎衡玉意料的筹码,“我会将范党的势力交到你手里。” ??衡玉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其它情绪。他有些惊讶,“我没想到师祖竟然会开出如此大的筹码。” ??把自己的筹码摆出来,范琦反倒轻松了不少,他甚至有心情和衡玉说笑,“是不是觉得这个筹码让你无法拒绝?” ??衡玉点头,“我承认,我的确无法拒绝。” ??无论范党与叶党之争中范党如何处于下风,这个政党的实力都绝对不算弱的。日后衡玉找到机会,必然还是要进行新政改革的,这种情况下得到范党的势力,他的改革受到的阻力必然会小很多。 ??衡玉这么一说就相当于是许下了承诺,范琦感觉心底轻松不少的同时也觉得自己的精神劲没以前那么足了。 ??他之前一直在强撑着,现在衡玉愿意庇护他的后人,范琦便没有了强撑的理由。 ??“那我回去啦。”范琦笑着对衡玉道,脸上满是看着一个优秀后辈的欣慰。 ??衡玉起身扶住范琦,“我送送您。” ??范琦上了那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,刚准备把车帘放下,突然又从马车内探出头,那双已经不复当年锐利的眼睛落在衡玉身上,依旧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,“玉儿是想要半朝,还是想要这天下。” ??听到范琦这个问题,衡玉忍不住笑弯了眉眼,好像一直在等着他这个问题,而范琦也终于沉不住气问出来一般。 ??“我此生,为先帝的状元郎,为先帝的臣子,百年之后,为先帝陪陵,史册之上,我永为赵臣。” ??“如此回答,您可满意?” ??第53章 君臣录(完) ??范琦去见衡玉这件事, 他只告诉了他的长子。 ??一个已经被夺取权力的人, 又能做些什么呢? ??范琦望着这般沉不住气的长子,心里已经失望够了, 想说些什么, 最后干脆默不作声了。 ??他有心要教, 但那么多年他的儿子还是半点长进也无, 朽木难雕啊。 ??想想自己的儿辈孙辈,再想想政治智慧连他都为之惊叹的许衡玉,范琦不由得惋惜那样的人不是自己族中后辈。 ??举朝大半数人皆轻视许衡玉, 难怪他才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人。 ??“父亲可是要上书乞骸骨了?” ??范琦之前就已经有乞骸骨的意向了。他已经老了, 这些时日大病小病不断,还是在家中好好休养才行。他急着找衡玉,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自己身体的担忧。 ??范琦明明已经解决了心中最记挂的事情,但却摇了摇头, 给了一个完全出乎他长子意料的答案,“时机未到, 我这把老骨头还要再坚持坚持。” ??“不过……”范琦摸了摸自己已经全白的胡子, “既然叶家想更进一步,想要效法前朝的何家当何半朝,那我便成全于他。” ??不久后, 朝中几个重要官职出现空缺, 叶党、范党全都出手争夺,但到最后关头范党总是棋差一步,那几个官职均落到叶党人身上。 ??赵函在任命诏书上盖章时手都有些颤抖起来。 ??这几个职位, 事涉朝堂的赋税。兵部尚书本就是叶党人,如今连赋税都要插上一脚,叶家是要架空他吗。 ??但已经到这个时候,尘埃落定,他已经骑虎难下。 ??诏书颁布下去后,赵函直接把乾清宫中一个前朝花瓶摔碎,已是勃然大怒。 ??范党节节败退,叶党的声势一时达到了顶峰,再加上后宫之中有叶太后一直向着叶家,年轻的帝王手上的权力逐渐被蚕食。 ??范琦也好,衡玉也罢,都在静静看着叶家的烈火烹油,鲜花着锦之盛。 ??范琦以为衡玉还要继续等,等叶家与赵函一道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。 ??但在赵函有所动作之前,衡玉却率先出手了。 ??朝中突然传出风声,说当年先帝病危前曾经留有遗诏要废除太子另立新帝。 ??这个消息一出,朝中风云际动,不少刚被压下的小心思再次浮起。 ??赵函在太后的寝宫中来回踱步,虽然母子之间因为叶家之故有了间隙,但在这件事上两人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。 ??赵函几乎只是刚得知风声,他便联想到了许衡玉。 ??若是先帝当真留有如此遗诏,定然是在许衡玉身上。